季厂长语气很是随和，丝毫没有居高临下的官架子。
王卫国应了一声：“哎，好的，季厂长。”便跟着迈步走进办公室。
直到这时，他才看清，这不甚宽敞的办公室里，还站着一位约莫四十岁上下的女同志。
她衣着朴素，甚至打着补丁，双手有些不自在地绞在身前，脸上带着尚未散去的愁苦和局促。
王卫国见状，立刻客气地说道：“季厂长，您先忙您的正事，我在旁边等会儿就行，不着急。”
季厂长看了那妇女一眼，对王卫国点点头：“那行，卫国，你先在那边椅子上坐一会儿，我这儿确实有桩急事要处理。”
说完，他便转身回到了那张堆满文档的旧办公桌后面。
那位女同志见王卫国进来，只是飞快地抬眼看了一下，便又低下头去，目光重新回到季厂长身上，脸上写满了为难，声音带着恳求：“厂长，您就帮帮我吧，我们家这情况……您是最清楚的……”
“秀芹同志啊……”季厂长的声音里透着明显的疲惫和无奈
“你这……你也来了好几趟了，你们家这个情况呢，我确实是清楚的。可咱们厂里现在申请补助的名额，它确实紧张啊……”
眼前这位叫李秀芹的女工，显然是这里的常客了。
季厂长语重心长，话里话外都透着实在的难处。
“可是厂长，我们家那点粮食，眼瞅着就要见底了，都快揭不开锅了！”
李秀芹脸上的愁苦更浓，声音也带上了哭腔，“老二、老三今年的学杂费，到现在还欠着学校的呢！老师都上门家访好几回了，话里话外那意思……要是再不交上，娃这学怕是都上不安生了……”
她说着，眼圈就红了起来。
季厂长看着，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这个李秀芹是厂里的老职工了，说起来也有五六年的工龄，可偏偏技术上一直没什么长进，连个正式工都没转上，拿着最低的工资，日子确实艰难。
“这样吧，”季厂长沉吟了一下，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你的文档，我再往上提交一次，帮你催一催，争取……再给你协调协调，看能不能挤出一个名额来。”
这几乎是他能做出的最大承诺了。
他知道李秀芹家是真困难，但厂里的规章制度摆在那里。
然而，李秀芹一听这话，非但没有安心，反而更急了：“厂长！您上回、上上回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呀！都说协调、争取，这都过去快一个月了，一点音信都没有！我……我等得起，家里两个娃等不起啊！”
季厂长抬手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耐着性子解释：“秀芹同志，厂里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干什么都要讲程序，讲规矩！是，你家里困难，我承认！可这么大个轧钢厂，困难的职工家庭不止你一户！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分个轻重缓急，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番话，他说得推心置腹，也确实是实情。
他不是一个喜欢搞特殊化的人，做事最讲究公平公正。
可李秀芹此刻被家里的窘境逼得有些失去理智，竟有些不依不饶起来：“厂长！我家老二老三上学的事真是一天都拖不下去了！您……您不能总拿这些话来搪塞我呀！”
说着，她的目光扫过季厂长办公桌上那堆积如山的文档夹，一眼就看到了自己今天刚交上去的那份略显破旧的文档袋。
她象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猛地往前凑了两步。
“就今天！季厂长，我求求您了！不管怎么说，您就先给我批个条子，行不行？只要您肯帮这一把，我们家的难关就能过去了！”
她伸手就想去找钢笔，情绪十分激动。
季厂长脸色一肃，眉头紧紧皱起，声音也提高了些：“秀芹同志！这不是胡闹吗！国有国法，厂有厂规！没有审批流程，我私下给你批条子，我成什么了？我这是在犯错误！”
“您……”李秀芹被这话噎住，看着厂长严肃的表情，心里又急又怕，脸涨得通红，眼看就要彻底急眼，“那我不管！季厂长，要是厂里真不管我们娘儿几个的死活，我……我今天就……”
一旁，原本安静坐着的王卫国，看到这里，眼神微微动了动。
这动静闹得可不小。
他心思转得飞快，想到是厂长找自己，此刻自己正好撞见这场面，若是全程象个木头人一样袖手旁观，似乎不太妥当。
毕竟，这也在领导面前展现了自己处理事情的能力。
快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两人刚才的对话，王卫国对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他略一思索，便适时地轻咳了两声，打破了僵持的气氛。
“那个……秀芹婶子，您先消消气，有话咱们好好跟厂长说。”
他声音不高，但足够清淅，带着一种试图安抚的温和，“季厂长刚才也解释了，厂里面临困难的职工家庭不少，这话肯定是实情，领导不会骗您的。”
说罢，他还特意朝季厂长那边看了一眼，带着请示的意味。
季厂长正被李秀芹闹得有些下不来台，见王卫国主动出声解围，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微微颔首，显然是默许了他继续往下说。
得到这个信号，王卫国心里有底了，转向李秀芹，语气更加恳切：“秀芹婶子，您看这样行不行？咱们还是先听厂长的安排，回去安心上班。毕竟，天大的困难，工作也不能丢啊，这可是咱们吃饭的根本。要是因为这事闹得被记了旷工，扣了工资，那岂不是雪上加霜，更不划算了？
您家的困难，季厂长既然答应再帮忙协调，那就一定会放在心上。咱们季厂长的为人您还不清楚吗？但凡是政策允许、力所能及的范围，他肯定公平处理，绝不会偏心谁的。”
他这番话，既点明了利害关系，又给季厂长戴了高帽，同时给了李秀芹一个体面的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