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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火焰没有信仰 (下)

那个不可一世的黑色巨人,突然象个喝醉了酒的大汉一样跟跄起来。

通过残破的力场屏障,我看见那玩意的左腿膝关节处,突然崩出了一股诡异的绿褐色烟雾。

那颜色……

我瞳孔猛缩,我认得那个颜色!

是“腐蚀弹”!那是之前在七号货栈的战斗中,“红色闪光”露西和她的那些小伙伴们,那些穿着破烂、食不果腹的流浪儿们,在绝望的反击中使用的“秘密武器”。

那是他们从废料池里一点一点搜集来的酸性废液,混合着不知名的化学药剂调配出的土造化学武器。他们曾经把这种东西,连同各种油漆,粘胶,燃油,用气球,瓶子,塑料袋盛着,如雨点般地砸向那些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黑甲战神。

那时候,我只觉得这点伤害对于那些庞大而神圣的战争机器来说,简直微不足道,甚至连漆面都没能完全剥离,就象是蚂蚁试图咬死大象,显得那么悲哀,那么可笑,那么不自量力。

但现在……

在高强度的机动动作下,在过载的液压系统压迫下,那根被锈蚀、被软化、被那些“贱民”的仇恨所浸透的关节和液压传动杆,终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

崩!那根关键的传动杆断了。

“系统警告:液压设备结构性损毁。平衡系统脱机。”

这回的机械音是对方那边传来的,机甲冰冷的播报声竟带着几分天道好轮回般的讥讽。

闪着电光的大戟以毫厘之差从我们跟前划过,戟尖离我的鼻尖只有不到半米,我感觉那窜出的电弧都烧焦了我的一撮头发,然后它重重地劈进地面的废铁当中,卡了个结实。

巨大的惯性带着黑色机甲轰然倒地。

“动啊!该死的机器!神皇在唾弃你!动起来!”

修女长疯狂地舞动着机甲的控制臂,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机甲背后的引擎仿佛老爷车放炮一样,“砰砰”喷出一团团黑烟和火焰,整个机身都在剧烈颤斗,一时竟无法直起身体,像只被打断了腿的癞蛤蟆。

她抬起头,那张满是伤疤的脸通过破碎的面甲死死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不可置信和狂怒:“你们这些……贱民的……肮脏把戏……”

我可没空搭理她。只剩下五条腿的金属蜘蛛正在独眼白袍女的指挥下,用一条腿搭着我和小火花吭哧吭哧地移动,试图拉开与这个疯婆子的距离。不时仍有子弹打过来,但它们始终无法穿透那层如肥皂泡一般泛着微光的,还不停抖动着的薄薄屏障。

与此同时,那些原本各自为战的红袍子们似乎终于反应了过来。只见靠得最近的几个张牙舞爪的红色身影急吼吼地冲了上去,一道扭曲的古怪射线正中停在那里挣扎的黑色机甲,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挤压声,那台机甲仿佛瞬间增重了几十倍。周遭的废铁堆和地面都随之轰然下陷,形成了一个大坑。诡异的金属的弯曲和断裂声随之传来,它的肢体关节最终再也承受不住这恐怖的重压,“砰”的一声彻底断裂。

这下,它是真的扑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更糟糕的是,它把那位尊贵的修女长大人,死死压在了下面。

“为了神皇!!”“净化异端!!”

剩下的女兵们的尖叫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我们试图脱离战场的举动和头领的倒下,似乎进一步刺激了她们那本就不太正常的神经。她们并没有象正常军队那样优先救援指挥官,而是陷入了一种大概名为“殉道”的狂热状态。

“烧死他!烧死那个异端!”

无数燃烧瓶、手雷和喷火器的火舌,不要命一样朝我的位置,也是修女长倒下的位置倾泻而来。

你们真的有在意过你们长官的感受吗??躲在光幕背后的我不由得一阵无语。

“神皇庇佑我!庇佑我!啊啊啊啊——!”

修女长的惨叫声混在黑甲女兵们的高亢战歌里,象是一根跑调的琴弦,刺耳无比。被压在倒地的机甲下方的她,拼命伸出一只手——那只黑色皮的手套上还戴着像征权力的华丽戒指——疯狂地去够机甲侧面的某个红色拉环——那大概是某种紧急逃生设备。

只不过此时,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金色火焰已经将她团团包围。那些火焰来自她最忠诚,最狂热的部下。

我看见她奋力地抬起头狂吼着,破碎的面甲从头盔上掉下——可能是倒地时摔裂了——那张本就满是伤疤的丑脸在火焰灼烧和吼叫的扭曲之下更显狰狞。

砰!不知道是哪个杀红了眼的黑甲女兵在盲目扫射,一发流弹有如神助般地打飞了那个红色的拉环,顺带削掉了修女长那只伸出来的手上的两根手指,然后在机甲上一座金灿灿的袍子人浮雕上炸开,留下一个丑陋的焦黑凹坑。

“不——!救我!姐妹们!救我!!”

这回她终于没再喊什么神皇,也没再喊什么净化。

她象个最普通的、怕死的、色厉内荏的大妈一样,向着最近的姐妹伸出了那只残缺的手,发出了绝望的乞求。

可对方根本没理睬她。

那个年轻的修女正流着泪,高唱着赞美神皇的圣歌,一脸神圣地冲着这边扔出了最后一枚燃烧手雷。机甲的背部开始急速膨胀,像只充进岩浆的气球。

我被机械蜘蛛拖着,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幕。

“轰——!!!”

金色的火焰如特大号的烟花一般爆发四散——应该那是机甲搭载的燃料罐殉爆了。

巨大的气浪象一堵墙一样撞了过来。

即便有着光幕的阻挡,机械蜘蛛依然被掀得象个陀螺一样旋转起来。剧烈的颠簸中,原本被机械腿拢在中间的我们被狠狠甩向一侧。

我的手一松——怀里那个轻飘飘的重量,消失了。

“不!!”

我发出了今天最凄厉的一声惨叫。

巨大的冲击力将小火花的遗体掀飞了出去,顺着倾斜的废铁堆,径直滑向了那个正在急剧膨胀的金色火球。

就象是某种恶毒的玩笑,又象是某种宿命的归途。

我疯了一样伸出手,完全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我的手穿过了破碎的光幕边缘,直接伸进了那滚烫的火焰中。我听到了自己的皮肉发出的滋滋声,剧痛顺着指尖像电流一样钻进大脑,但我根本顾不上。

我够到了!

我的指尖抓到了一缕橘色的发丝!那柔软的触感,是她在世间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

“不要!!”

我嘶吼着,拼命想要拽住她,想要把她拉回来,拉回这个虽然糟糕透顶但至少还有我存在的世间。

可是……太滑了。

那是头发,不是绳索,而且,除了冲击力带来的惯性以外,另一股更大的力量——烈焰产生的气流卷吸效应,正无情地将那个小小的身躯吸入火海中心。

我手里一轻。

我僵硬地维持着伸手的姿势,又被金属蜘蛛的机械臂死死勒住腰部,强行向后拖去。

膨胀的火球吞没了一切,小火花的身体轻盈地滑入了那团金色的烈火。

她翻了几个滚,最后就象是睡着了一样,静静地躺在了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修女长身边,头靠在后者正扒着座舱边缘的手上。那几根戴着华丽戒指的黑皮手套手指,先是手套被高温熔成黑水,接着皮肉像蜡烛般滴落,最后焦黑的指骨“咔嗒“一声断裂在滚烫的装甲边缘。

那个所谓的“神皇之女”,和这个所谓的“肮脏贱民”,那个身穿华丽铠甲的神圣的修女长,和这个穿着脏兮兮工装裤的小流浪儿,此刻,她们在同一团火焰中燃烧。

火焰不分高低贵贱。

火焰也没有任何信仰。

它只是在燃烧,公平地把她们都变成一模一样的灰烬。

我看着自己的右手,那只原本还算细皮嫩肉的手,现在已经变得红肿不堪,满是严重的烧伤,而在我那是颤斗不已、焦黑卷曲的掌心里,紧紧攥着的,只有一缕微微卷曲的、橘色的头发。这就是我拼了命从那个该死的神皇手里夺回来的全部东西。

这就是我能为她做的全部事情。

“呵……呵呵……”

即便我的喉咙里全是血腥味,即便我的肺部象是在燃烧,我还是忍不住想笑。

我一边被摇摇晃晃的机械蜘蛛拖着在废墟中后退,一边死死攥着那缕头发,笑得眼泪横流,笑得象个真正的疯子。踉跟跄跄走在旁边的白袍女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只是单纯的驱役着金属蜘蛛不断移动。我挂在蜘蛛腿上不停的咳嗽着,泪如泉涌是烟气熏的,咳嗽的动作则牵扯我的嘴角不受控制的上扬……原来无论异端还是正统,烧起来都一样呛人。

那位修女长巨大而漆黑的残躯,和那个小小的橘猫一样的身形,一同在火焰中彻底崩解,化作飞灰,混着废料场的金属废渣,纷纷扬扬地添加到飘荡的灰雪里。

而那一缕橘色的头发,在我手中随着气流轻轻飘荡。

就象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战局的发展没什么好说的:当带头大姐倒下,那些女兵们盲目而狂热地集火我这边时,不再受到对方攻击影响的红袍子们很快展现出了近乎无情的精准和高效,如同割韭菜一般迅速地放倒一个又一个的黑色身影。红色的钢铁洪流,很快就压倒了那黑色的浪潮。

“为了神皇“那个我有点印象的年轻女兵嚎叫着对我补上最后一发子弹——她是唯一一个还站着的黑甲女人了。这次的声音是真的哭腔,还带着浓浓的恐惧与不甘。

我压根没搭理她,任由那枚寄托着最后一份决心和热诚的子弹在光幕上钻出一道道涟漪,只是闭上了眼睛,让黑暗将我吞没。

只有掌心的那一点点刺痛和柔软,提醒着我,这一切都不是噩梦。

我忽然想起玛尔塔婆婆的诊所附近墙上的一副歪歪扭扭的涂鸦,是某个孩子用锈水画的:一个火柴人举着水枪,把铠甲怪物滋得抱头鼠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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